(文章朗誦 張澤昊)
那是百年前的一個清秋。楓葉紅透,稻菽金黃,韶河碧透,欒花芬芳,秋風(fēng)沉醉。
一個少年收拾好行裝,一根竹扁擔(dān),一頭是一個包裹,里面是幾件換洗的衣服、蚊帳、床單;另一頭是一個籃子,放著兩本書。風(fēng)撩起他的長衫,晨曦打在他臉上,目光里寫滿篤定前行的堅(jiān)毅。
這是一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鄉(xiāng)間小道,母親就是沿著這條小道把3歲的他送到外婆家,一待就是6年。這條小路,因此被親切地稱為“外婆路”。
這是一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鄉(xiāng)間小道,從韶山?jīng)_東茅塘出發(fā),穿滴水洞、過滑油潭、翻云盤山,行程8公里,就到了湘鄉(xiāng)外婆家。
那時的他也許不會想到,自己挑起的將是一個飽受百年凌辱的民族的前途與命運(yùn),找到的將是一條深刻改變中國乃至世界歷史走向的真理大道。
那一年是1910年,毛澤東17歲,已經(jīng)長成一個“壯勞力”了。他的這次出走,不再是“走親戚”,而是要走出韶山?jīng)_,去尋找另一條路。
為了彌補(bǔ)父親損失一個“長工”的遺憾,執(zhí)拗的毛澤東,東挪西湊了12元錢塞到父親手里,那是一個長工一年的工資。他與父親曾有過各種“不對付”:10歲時逃學(xué),家人找了3天才找到;13歲時被父親追打,威脅父親再往前追就跳進(jìn)水塘……
毛澤東回憶說:“我學(xué)會了恨他?!睂?shí)際上,他與父親的矛盾,是“兩個算盤”之間的矛盾——父親一心想要他撥弄好家里的小算盤,他卻想著打好天下的大算盤。
我曾多次拜謁過韶山,每一次都被神圣所包裹。對這條小道,更是情有獨(dú)鐘。
8公里的山路,像是一條時光隧道,系著兩個世界:一頭是封閉的山村,一頭是現(xiàn)代文明。
在東山學(xué)校這所“洋學(xué)堂”,毛澤東廣泛接觸了維新派等新思想,從“洋教員”那里知道了日本,從一篇文章里第一次知道了美國,從《世界英杰傳》里知道了拿破侖、葉卡捷琳娜、彼得大帝、格萊斯頓、盧梭和林肯。
毛澤東立志出鄉(xiāng)關(guān),不是為自己謀生路,而是為國家和民族謀出路。就像后來,他在《民眾的大聯(lián)合》作出的論斷:“國家壞到了極處,人類苦到了極處,社會黑暗到了極處?!睂γ珴蓶|等仁人志士而言,因?yàn)榭床磺迩靶械姆较?,找不到民族的出路,心情也是苦悶到了極處。
毛澤東在給黎錦熙的信中說:“對于宇宙,對于人生,對于國家,對于教育,作何主張,均茫乎未定……抑且太覺糊涂。以糊涂為因,必得糊涂之果,為此而懼。”
這種困惑困頓困窘困厄,從他最初的職業(yè)選擇體現(xiàn)得最明顯。到長沙后,他一度靠著看報紙廣告,選擇自己的職業(yè)……每報一次名,毛澤東都會給父親寫信要錢,都得搭上一元報名費(fèi)。
這種困惑困頓困窘困厄,從他在京城的生活可以窺見。在北大后門的一個大雜院里,他跟七八個人擠在一個炕上,每逢翻身得先同兩旁的人打招呼;因?yàn)槭诸^拮據(jù),8個人合買一件棉衣,出去的時候輪流穿。即便后來在北大圖書館謀到一份差事,但由于職位低微,大家都不理他。
即便如此,卻從沒有擋住他的上下求索。縱觀毛澤東一生,不是在尋路,就是在趕路。他的堅(jiān)忍不拔,他的處變不驚,他的寬容大度,他的遠(yuǎn)見卓識,無不呈現(xiàn)出一種令對手都敬畏的“心之力”。
他曾與朋友約法“三不談”:不談瑣事,不談金錢,不談男女之事?!拔业呐笥押臀抑辉敢庹?wù)摯笫隆说奶煨裕祟惿鐣?,中國,世界,宇宙!”他甚至于大聲疾呼:“天下者,我們的天下;國家者,我們的國家。社會者,我們的社會。我們不說,誰說?我們不干,誰干?”
他時刻在做思想、文化、精神,以及體魄上的一切儲備。他曾每天早起走3里路去定王臺的圖書館,第一個到,晚上最后一個走,中午僅靠兩個米糕充饑;他喜歡跑到岳麓山頂,對著樹木大聲講話,朗誦唐詩;他曾約友人不帶分文,行程900多里,用一個暑期走遍5個縣城;他還是一個“挑戰(zhàn)”者,即便大冬天也要在湖南一師的那個井旁洗冷水澡。
當(dāng)然,他還是一個眾所周知的“游泳健將”,經(jīng)常與蔡和森等好友去湘江游泳。游完后,“就在沙灘上或坐或睡或賽跑,興之所至,隨意漫談。他們的身體沐浴在流光晚照之中,他們的心卻馳騁在人生的戰(zhàn)場上”。
想想看,這是一幅多么令人艷羨的少年發(fā)奮圖啊。他們忘記了煩惱,忘記了窮困,忘記了給自己謀一官半職,卻沒有忘記“民之所呼”,沒有忘記“國之大者”,“以真理為歸,真理所在,毫不旁顧”。
但真理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,而是同樣經(jīng)歷了困惑與迷茫,徘徊與掙扎。“我的思想是自由主義、民主改良主義、空想社會主義等觀念的大雜燴。”“我對政治的興趣繼續(xù)增長,我的思想越來越激進(jìn)……”“我正在找尋出路?!?/p>
多年以后,毛澤東回憶說:“以前誰想到搞馬克思主義?聽都沒聽說過?!?/p>
他接觸到的第一本討論社會政治問題的著作,是表兄文運(yùn)昌給他送來的《盛世危言》——開頭第一句“嗚呼,中國將亡矣”,讓青年毛澤東受到心靈震撼。他說:“我讀了這本書之后,我為我的祖國的將來擔(dān)心,起始認(rèn)識大家都有救國的責(zé)任。”
1915年某天晚上,毛澤東和蕭瑜在山坡上吹著風(fēng)、望著星空,想著創(chuàng)辦新民學(xué)會。
1918年4月,在榮灣村蔡和森家里,新民學(xué)會宣告正式成立,點(diǎn)亮了湖南天空中第一盞紅色信號燈。巧合的是,出席會議的人數(shù)與黨的一大一樣,也是13人。新民學(xué)會成立時,除了毛澤東和蔡和森,還有何叔衡、李維漢、蕭三等11人。
毛澤東回憶說,那一天天氣晴好,微風(fēng)吹拂著蔚藍(lán)色的江水和湘江兩岸鮮綠色的小草。這一美景給所有與會者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。
1920年,毛澤東與楊開慧結(jié)婚。這一年,他已經(jīng)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了,而且從此也認(rèn)為自己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了。
1921年6月,在“黑云蔽天,作欲雨?duì)睢钡奶焐校珴蓶|和何叔衡在湘江邊搭乘一艘輪船,趕往上海參加黨的一大。
山間小道與革命大道,似乎有著某種天然的歷史暗合。
縱觀毛澤東的一生,從來沒有停止過尋路與探路。長征途中,他曾親筆寫過一張《行軍告示》:“我們必須準(zhǔn)備走大路、小路、直路和彎路?!薄白哌^白天是黑夜路,走過黑夜是白天路,走過天涯還有路!”“走上坡路、下坡路、岔路和斜路,還要準(zhǔn)備走絕路!”“走完絕路,我們再趕路!”
不知道在后來風(fēng)雨如晦的歲月,抑或紅旗漫卷的征途,毛澤東有沒有想起過這條韶山小道?倘若當(dāng)年沒有走出這條小道,中國的革命道路是否會重新改寫?這條小道,見證了一代偉人的求索與成長,也見證了那一代共產(chǎn)黨人的初心與使命。他們少年時艱辛尋路的樣子,何嘗不是我們黨少年時艱苦求索的樣子!